馨的聲音-徘徊在出與入之間

文 / 莊柏宣心理師

某天中午吃飯時間,在家園附近繞繞尋找午餐的著落,最後循味踏進一家餐館,剛進門便看見少家的兩位少年和社工也在等待餐點,打聲招呼便一同蹭進去補滿四人桌。

等待餐點的閒話家常,兩位少年聊起彼此在學校的生活。忘了是如何開頭的,聊著聊著兩人提到了難以向同儕表明自己家住安置機構一事。

「我朋友載我回家的時候,我通常都會跟他說:『在便利超商放我下來就好,我想買個東西。』等到確定他騎車離開後,我才會慢慢從便利超商走回家。」Q笑笑地說著那已習以為常的模式。

「是擔心朋友知道自己住在安置機構嗎?」我好奇地問,同時想到兒家的孩子也曾和我說過,在學校會假裝自己很有錢,不想讓其他人知道自己住在安置機構。

「恩對啊!我也不會跟朋友說自己住在安置機構。」M回應,Q則在一旁猛點頭。

「那你們擔心的是什麼?」我問。

「就覺得很麻煩,感覺被朋友知道自己住在安置機構之後,他們就會繼續問那為什麼住在安置機構,就要交代很多~很多~事情,很煩耶!」Q手無足蹈地說著。聽完他說的話,我腦中突然浮現過年親戚們的問句圍剿攻勢。

「會擔心如果他們知道我住在安置機構,他們會怎麼看我吧!我應該只會跟特別好的朋友說。」M一如往常沉著地說話。

Q接續補充:「對啊!而且搞不好他們知道之後又會說出去,或是知道之後我們就…」

「就會和之前的關係不一樣?」我說。

「對!就是這樣!」Q和M異口同聲。

「我應該…會看看這個人對安置機構的看法這類的,觀察一陣子以後覺得他是不會怎麼樣的而且不會說出去的,我才會試著跟他說吧!」M想了一下後表示。

「但我應該都不會說耶!覺得要事先觀察還要擔心對方會不會說出去,很麻煩!」Q玩弄著鐵盤上的麵條。

突然覺得,這和同志出櫃(現身)歷程好像好像。

櫃子的存在,來自於社會外在他人的眼光,以及長期身處其中而自我內化的牢籠;那些眼光,在現今可能不是那麼顯而易見的偏見與歧視,而是隱微存在於言語、表情、肢體與互動上的1

擔心他人知道自己的身分後所產生的想法,擔心兩人原有的關係是否會因此斷裂、漸行漸遠,擔心展現自己真實的樣貌是否還能被他人喜愛…有好多好多的擔心。

曾經,或者直到現在依舊如此,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所以才會變得如此。

但這不是你的錯。

你沒有做錯任何事。

你的出生並不決定你是誰,只有你能決定自己的價值。
儘管這個社會還不夠友善,也不要太快放棄「世界會變得更好」的可能,或者讓自己成為讓世界變好的可能。

至於作為孩子身邊的我們,可以如何回應以及提升友善程度呢?

或許,我們可以先問問自己,想到安置機構、想到安置機構的孩子,你會想到什麼?嘗試將自己對安置機構和安置機構孩子的想像寫下來,先理解自己的想像,再問問自己,這些想像是怎麼來的?

我們對他人的標籤化、偏見甚至歧視常常源自於「不夠完整的理解」,將自己的想像視為真實,或者以偏概全地概括而論。我們可以先在網路上找找和瀏覽安置機構的網站,甚至實地走走拜訪,瞭解機構如何塑造類家庭的環境氛圍、瞭解孩子在這裡的生活樣貌。真實的接觸、完整的理解,往往能夠鬆動原有的感受和認知,進而漸漸鬆動原先顯著或隱微的標籤、偏見與歧視。

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,你自己是,他人也是。 當我們能夠透過理解來開放自己,同時提醒自己別那麼快地蓋棺定論一個人,我們創造出來的彈性空間,便能夠讓周遭的人感受到,再緩緩地以他們自己的速度現身。


1關於隱微的偏見與歧視,可參考書籍《善良的歧視主義者》。人們傾向相信自己是善良的人,不會也絕不想做出任何歧視的行為,但其實偏見與歧視比我們想像的更常見於生活,也時常隱微地出現在我們的言行中。